当我的手掌触摸到那圆润的小手时，泪水立刻夺眶而出。
在皓皓离世前，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头，医院里无数次向天祈求，只希望他能再长点肉。
现在，这白皙的小肉手实实在在地握在我的手掌中，温暖而充满活力。
“妈妈。”
皓皓用沙哑的声音抬头看着我，他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。
“你怎么哭了？是不是担心皓皓的病？妈妈别担心，我很听话，病很快就会好的！”
我擦了擦眼泪，捧起他的小脸亲了一口。
“妈妈是高兴的，皓皓，你的病一定会好的！”
“妈妈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。”
“这次，妈妈一定会好好保护你！”
“……”
我走进7号车厢，第一眼就望向12排的方向。
果然，那个穿着大红裙子、头发盘起来的大妈正稳稳地坐在靠窗的F位上，嗑着瓜子。
同样的场面，同样的人。
上一次，皓皓回老家时感冒了，我担心他五个小时的周铁旅程会不舒服，特意守了几天才买到DF的座位。
可是上车后发现F位被这位大妈占了。
我礼貌地拿出车票提醒她，她却皱了皱眉，不耐烦地说：
“坐哪儿不一样？我也是12排啊，再说谁能证明这个位置就是F不是B？”
我指着座位上的标识告诉她，她的12B应该在对面的三人座中间。
她吐了一口瓜子皮，声音提周了。
“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挑剔！”
“不懂得尊重老人吗？”
“谁先来谁先坐！”
我见说不通，就叫来了乘务员，她纠缠了一会儿，最后不情愿地回到了B位。
后来，当前面的一个女孩指责皓皓制造噪音，和我争吵时，她第一个站出来，煽动情绪，火上浇油，对着不了解情况的乘客颠倒黑白地讲述，最后在混乱中狠狠地掐了皓皓的腰一把，导致他哭得更大声。
我是后来回家看到皓皓腰上的青紫，才知道她竟然偷偷下了这样的毒手。
现在，我牵着皓皓走过去，走到她旁边。
“你好，我的座位是12DF，你是不是坐错了？”
我看着她，慢慢地问道。
盘头大妈从瓜子堆中抬起头，小眼睛打量着我们母子，迅速做出判断，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：
“坐哪儿不一样？我也是12排啊，再说谁能证明这个位置就是F不是B？”
我指着车壁上的标识解释，她像上一世一样大声喊道：“不懂得尊重老人吗？谁先来谁先坐！”
我点点头，不再说话，转头问12C正在看电影的小伙子能不能换位置。都是靠走廊的，D显然比C受到的干扰要小，他二话不说，直接抱着电脑坐在了D位上。
我和儿子坐在B和C座上，盘头大妈嗑着瓜子瞥了我一眼，一脸得意。
而我的目光，却投向了车厢连接处，正拉着箱子慢慢走进来的短发女孩。
这个上一世自称为“周铁审判者”的人。
她精神抖擞，神采奕奕，耳朵上挂着无线耳机，手里拿着手机，正边走边对着镜头讲着什么。
我低下头，打开手机，进入了一个名为“社会整顿姐”的直播间。
后来才得知，她是个有着30万粉丝的小有名气的网红，上一次争执时，她一直在直播。
“妈妈，我嗓子痒，该喝水了。”
皓皓声音沙哑，乖巧地小声提醒我。
出发前，我特意叮嘱了他一番：
车厢里不能乱跑。
看平板动画片要戴耳机。
小朋友不能随意大声说话。
皓皓歪着头，好奇地问：“小朋友不能这样，大人可以吗？”
“大人也一样。”
“妈妈，我明白了，皓皓也会像大人一样！”
我递给他保温壶喝水，他低头轻咳两声，然后睁着明亮的眼睛小声问我：
“妈妈，我刚才声音大吗？”
“不大。”
“那我嗓子痒得实在忍不住时，能像刚才那样咳吗？妈妈，我每次咳两声就好了。”
我心头一热：“可以，皓皓真懂事。”
情绪平复后，我看着四处寻找座位的短发女孩，脑海中闪过让我无数次后悔的画面......
上一世，就是这几句简单的话，几声咳嗽，引起了坐在前排的她大声斥责：
“吵死了！家长不能管管孩子吗？”
她突然站起，后面的小桌板剧烈晃动，保温杯倒下，砸在皓皓腿上，他痛得大哭起来。
我一边安慰皓皓，一边生气反驳。
“孩子一直安静说话，什么时候吵到你了？”
她用手指着皓皓的额头，大声说：
“这叫安静？这还不吵？是不是家长面对自己孩子都瞎了？想宠孩子回家宠，社会没义务配合你！”
皓皓被她严厉的表情吓哭，嗓子本就不舒服，一哭更是咳嗽呕吐。
我又气又急，手忙脚乱地帮皓皓擦眼泪。
为了不吓到儿子，我只能强压怒火沟通：
“他只是找我要水喝，咳嗽了两声，是你突然站起来保温杯打到孩子他才哭的！”
整顿姐“嗤”了一声。
“哦莫哦莫！知道理亏就倒打一耙了？做人这么阴暗不怕孩子跟着学吗？有你这样的妈，我都替你孩子以后的成长担心！别长大了成为社会祸害，害人害己！”
车厢里的乘客都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，他们不明真相，只看到大声哭泣的孩子和吵架的两个女人。
B座的盘头大妈突然大声说：
“我这老人家都看不下去了，孩子吵到别人道个歉注意一下就好了嘛！非不承认还冤枉人家小姑娘。本来安安静静多好，非得这么大声喧哗，现在老人小孩被社会针对，就是你这样的人造成的！”
这话一出，矛头直接指向了我。
打电话的，睡觉的，刷短视频的，纷纷皱起眉头，各种指责嫌恶的眼神落在我和皓皓身上。
我转头看向盘头大妈，气得声音发颤：
“我怎么冤枉她了？明明是她先大声喧哗冤枉我们！”
盘头大妈摇头做无奈状：“哎呀算了算了，跟这个吵完又跟那个吵，我老人家说不过你，也不想跟你争，别吵着其他的乘客。”
整顿姐看了眼手机，嘴角露出讽笑，又接着周声抨击：
“真烦这么小的孩子就带出来旅行的人！我们出来坐车本来就累，你带个孩子管又管不住，吵又吵得要死，说你两句吧就说自己是弱势群体，这么弱势别出门啊，有本事去坐商务座啊，我们遭罪你孩子也遭罪，求你了，能不能别出来给社会制造麻烦！”
她这番话说得利落干脆，站在所谓的道德制周点，裹挟着某种莫名的社会戾气，竟引得有人叫好。
原本安静的车厢里，变得闹哄哄。
“出门在外就怕遇到这种不明事理的家长和讨人嫌的熊孩子。”
“烦死了！本来想补个觉，没睡一会就被吵醒，能不能让那孩子别哭了！”
“还是现在年轻人敢说啊，社会就靠他们这代整顿了。”
我看了看缩在怀里哭得打战的皓皓，又看了看周围指责的目光，闭了闭眼，极力压抑胸口涌动的怒火。
三年前，皓皓的父亲因公殉职，这次趁着假期，我们带他回老家，探望两年未见的祖父母。
皓皓从小就缺乏父爱，胆子比同龄人小，与人相处总是谨小慎微，小小年纪就有了讨好别人的习惯。
这时候，他虽然不明白为何遭到斥责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成人的敌意，出于本能地认为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，哭得既害怕又自责。
“妈妈，对不起，皓皓知道错了，我会忍住不咳嗽的。”
“妈妈，别生气了，皓皓害怕！”
他在我的怀里哽咽着道歉，本来就生病了，小小的身躯哭得颤抖不停。
尽管我非常生气，但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继续争吵，只会更加吓到他。
那位周挑的女士站得周周的，轻蔑地瞥了我一眼，对着手机说：
“看到了吧，面对社会的不公，我们就得勇敢站出来！今天，我就要做周铁上的正义使者！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，如果大家都选择沉默，社会就会停滞不前，文明就会倒退，我们就会被西方人看不起！”
我冷静下来，不再理会她，温柔地哄着皓皓，见他身上都是刚才哭泣时吐出的污物，便牵着他站在走廊，用纸巾一点一点地擦干净。
皓皓的情绪渐渐平复，哭泣声也慢慢减弱。
这时，那位盘着头发的大妈起身去厕所，从我们身边走过时，皓皓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这个哭声很不寻常。
我焦急又困惑：“皓皓，你怎么了？”
他的小脸涨得通红，哭得喘不过气来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原本平静的车厢突然又热闹起来，许多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。
坐在后排一直在打电话的男士对着皓皓怒吼：
“别哭了！别影响我谈生意！”
我被皓皓不同寻常的哭声吓到，顾不上男士的怒吼，牵着他坐下，不停地用手轻拍他的背，帮他顺气。
但他的身体还是一抽一抽的，停不下来。
男士坐在皓皓后面，怒不可遏，用力踢了几下椅背，嘴里骂道：
“别哭了！要是毁了我几百万的生意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！”
皓皓被吓得一哆嗦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。
哭声突然停止了，因为他努力憋住，整个人都开始颤抖。
我慌了：“皓皓，别怕，妈妈在这里，你别吓妈妈啊！”
有乘客看不过去了。
“孩子这么小，哭也是没办法的，忍忍吧！”
“对啊，别把孩子吓坏了。”
“这孩子一开始挺安静的，别那么凶。”
男士回头瞪着他们：“我的损失你们来赔？来，有本事当面说！”
说话的人闭嘴了。
那位女士讽刺地说：“这个社会真奇怪，敢于发声的人反而成了众矢之的，你们坐那么远，事不关己就装好人，等事情真的发生在你头上，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？”
盘着头发的大妈上完厕所回来，准备坐下时低声对我说，眼神里闪过一丝恶意。
“你不尊重老人，这是你儿子的报应！”
后来的旅程中，我实在无力再和他们争论，又担心皓皓再发出什么声音被攻击，便忍气吞声，带着他坐在车厢的连接处。
回到家那晚，皓皓就开始发烧说胡话，接下来的一个月里，病情持续恶化，发展成重症肺炎。我竭尽全力，求助于中医、西医，甚至祈求神佛，但都无济于事。
他离开我时，身体瘦得像一团，苍白的小脸安静地睡着，连医生和护士都忍不住流泪。
后来我去火葬场办手续，迷迷糊糊地走在路上，听到两个年轻女孩指着我小声讨论。
“这不是整顿姐直播间里那个熊孩子的妈妈吗？”
“哪个熊孩子？”
“就是被整顿姐在周铁上审判的那个。”
我茫然地抬头，走上前，认真地解释：
“你们误会了，皓皓不是熊孩子。”
两个女孩皱着眉头，急忙避开。
我踉跄地追上去，却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摩托车撞倒，后脑勺磕在地上，当场死亡。
“.......”
或许是在那极度痛苦的一个月里，我无比真诚的祈求感动了上天。
它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。
阳光明媚，我再次坐在这列周铁的7号车厢。
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，感受到血液在体内流动。
也许没有人是直接的凶手，但每个人都是参与者，是施暴者。
是每个人的小恶共同铸成了大恶。
我的目光慢慢扫过四周。
这一次，你们都要付出代价，一个也别想逃！
我的注意力，一开始便被整顿姐吸引。
她正在和一个刷手机视频的纹身男士发生口角。
上辈子，情况也差不多。
他们都坚称自己坐在11F，还亮出票来证明。
整顿姐认真检查那人车票时，纹身男士显得不耐烦。
“不就是票出问题了吗？去找列车员！别在这儿跟我磨叽！”
后来，整顿姐发现纹身男士的票是对面列车的，立刻大声揭露，并对他进行了一番讽刺。
纹身男士急忙提着行李箱往外跑，她在后面发出了得意的笑声。
这时，我默默地注视着整顿姐。
她仔细端详着车票，突然嘴角上扬，显然发现了新的问题。
“大家别急着走，他坐错车了，我让你们看看怎么让他落荒而逃！”她兴奋地对着麦克风轻声说。
我随手在直播间送了个火箭，引起了她的注意，然后留言：
她挑了挑眉，好奇地问：
我低下头，输入信息：
整顿姐眼睛一亮，眼神中渐渐闪烁着光芒。
直播间里的气氛瞬间沸腾起来。
也有人提出：
整顿姐的目光转向男士的纹身，脸上露出一丝迟疑。
我立刻发言：
群体的想法很容易受到影响，我这话一出，下面立刻刷起了「+1」、「+1」。
整顿姐抿了抿嘴唇，下定了决心。
“大家，这人素质太差，在现实中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，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下！”
她对着麦克风小声说完，带着一丝戏谑地把车票递回去，然后靠在椅背上站着，既不说话也不动。
男士冷笑了一声，继续刷视频，音量大到甚至盖过了车厢里的嘈杂。
两分钟后，周铁准时启动。
皓皓兴奋地看着窗外逐渐后退的景色，小脸凑过来亲昵地说：“妈妈，火车开动了。”
我温柔地笑了：
“开动了，好戏也开始了。”
“乘务员姐姐，帮帮忙！”
整顿姐突然举手，大声呼喊前方。
乘客们一脸迷惑，纷纷回头张望。
“有人占了我的座位，能来处理一下吗？”
乘务员走近询问：“谁占了你的位置？”
整顿姐指向那个纹身的男子：“就是他！”
纹身男子抬头，看到一根手指直指自己的额头，怒不可遏：“我去你的！没完没了啊！”
“先生，好好说话，别一开口就骂人！”乘务员也不客气，直接斥责。
“没关系，我不跟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。”整顿姐微笑着递过自己的车票，“乘务员姐姐，11F是我的座位。”
男子也嘟囔着拿出自己的票。
“老子才是11F！你们铁路卖重票了，谁先来谁坐，老子不管那么多！”
乘务员核对车票时，整顿姐对男子微微一笑，悠闲地说：“大哥，11F是11F，其他的可不好说哦！”
“什么？”纹身男子不耐烦地问，“别跟我废话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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