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文宏在对新冠疫情最新的研判文章中引用了一个“让人印象深刻”的数据,称:
“3月10日英国《每日邮报》称,由于经过群体感染与高水平的疫苗接种,包括付出了惨痛的群体感染过程中大量人员的损失,新冠肺炎在英国的致死性已经低于流感。病死率下降了七倍,仅为0.03%。由于奥密克戎已经变得很温和,在实现了广泛接种和自然感染率的国家,新冠病毒现在可能甚至没有流感那么致命。”
简单来说,这句话的意思是,用“英国新冠病毒当前0.03%的病死率”,来代表“实现了广泛接种和自然感染率的国家新冠的病死率”,从而得出结论,新冠肺炎在这些国家已经没有流感那么致命了。
这里有两个问题:
英国当前新冠肺炎真实的病死率并不是0.03%;
病死率并不是一种疾病固有的生物学常数,并不能真实反映其真正的死亡风险。
英国当前新冠肺炎病死率约为0.3%,而不是0.03%
张文宏引用的0.03%的病死率数据来自英国的一家通俗媒体《每日邮报》3月10日的一篇新闻报道,说英国官方的数据显示,新冠肺炎在奥密克戎成为优势流行毒株后,与德尔塔流行时相比,病死率已经从约0.2%下降到了0.03%,降低了约7倍。
但是,这个0.03%病死率的来源成疑。这篇报道更早首发在英国金融时报上,这个0.03%的表述是每10万感染者中死亡35例,低于流感的40例——因此,这数据似乎不是病死率,而是月度死亡率。
是IFR,仍然是CFR。说的是,奥密克戎没进来前,CFR为0.2%,奥密克戎优势后降低了7倍,到0.03%。否则,前面是CFR后面是IFR,不能比较。现在的问题是,这个0.03%的来源成疑,似乎是用月度死亡率,否则不会用每10万死亡数来表示
然而,更可信的实时数据表明,英国当前新冠肺炎真实的病死率约为0.3%,
疫情爆发以来总体病死率为0.83%。
我们可以通过手动计算来验证以下这个数据源的真实性。
根据实时数据,自疫情爆发以来,英国确诊的总病例数约为万例,确诊的总死亡病例为多例(两个数据都可以通过多个数据源的对照加以确认),这样我们可以手动计算出英国总病死率约为0.83%。
同样的,我们也可以手动大致计算英国当前说的动态病死率。
比如,我们可以使用最近7天移动平均死亡人数除以最近7天移动平均确诊人数,得出最近一周的动态病死率约为0.2%。
即使使用每日邮报中给出的数据,英国当前新冠动态病死率也是在0.2%(/)左右。
总之,就英国的新冠病死率来说,自从德尔塔疫情在英国蔓延后直到现在,从来没有低于过流感的0.1%。
因此,张文宏引用的英国每日邮报新冠肺炎病死率0.03%的数字与提供的原始数据自相矛盾。
不幸的是,这个数字却是张文宏整篇文章的文胆。这样,他整篇文章的立意根本就不成立了。
问题是,一个颇有影响力和话语权的新冠疫情“顶流”专家,为什么要引用通俗媒体上没有明确出处的数据,而自己又不经过最简单的验证呢?
病死率、粗死亡率和感染死亡率
为了更好地理解第二个问题,我们再复习一下反映疾病死亡风险的几个术语:
病死率
疫情暴发以来,当讨论新冠致死风险时,人们在媒体上看到最多的是这个病死率这个词。
所谓病死率(Casefatalityrate)是指被确认死于一种疾病的人数,除以被确诊患有这种疾病的总人数。有时候也称为病例死亡风险或病例死亡比率,简称为CFR。
比如,如果有个人被确诊,最终有10人死亡,那么其CFR就是10%。
需要特别指出的是,CFR并不代表这种疾病感染者真实的死亡风险。
这是因为,CFR的分母是确诊患上这种疾病的病例数,与实际的感染人数可能并不相同(后面再详谈)。
粗死亡率
粗死亡率(Crudemortalityrate)是衡量死于特定疾病的总人口的比例,它是通过将死于这种疾病的人数除以总人口来计算出的。比如,某地总人口为0人,有10人死于某一种疾病,得出的粗死亡率就是1%。
不幸的是,新冠疫情暴发以来,媒体上的很多文章经常将CFR与(粗)死亡率混用,或者将CFR冠以死亡率。
比如,英国的新冠疫情总体病死率约为0.83%,粗死亡率约为/每百万人口,即约0.23%,与当前的动态CFR尽管很接近,但并不是一个概念。
感染死亡率
感染死亡率(Infectionfatalityrate,IFR),是一种疾病的死亡人数除以所有感染病例的总数。
比如,如果有人实际患上一种疾病,10人死于这种疾病,那么IFR就是2%。
IFR与CFR的差别在于所使用的分母不同,CFR的分母是确诊病例数,而IFR的分母是总患病人数。
强调两者的差异的意义在于,我们并不能保证所有的真正的患者都能得到诊断,有时候差异还会相当巨大。
比如,有个人患上了一种疾病,有10人死于这种疾病,但只有人获得诊断,那么,其IFR就是2%,而CFR则为10%。
为什么病死率不能反映死于新冠肺炎的真实风险
这是因为,新冠肺炎的病死率受非常多因素的影响。
影响最大的一个因素是诊断率,即IFR与CFR之间存在的可能是巨大的差异。
比如,疫情之初,武汉的病死率一度高达20%以上,而武汉以外特别是湖北省以外的CFR不到5%。随后,到了2月份,武汉、湖北和我国整体的动态CFR都快速降低到了0.7%的水平。
这其中当然有武汉当时遭遇到的是新冠病毒的包抄性伏击战,医疗系统被挤垮等多种因素,但由于当时诊断水平较低,大量感染者没有被检出的影响最大,当时武汉的CFR与IFR之间存在着异常巨大的差异;而湖北省以外,这种差异就小得多,因此,CFR也就低得多。
到了2月份,我国已经完全实行了“应检尽检”,几乎没有感染者不会被漏诊,当时全国的CFR实际上已经几乎等同于IFR(除了无症状感染者不被归于确诊病例),自然会出现快速下降。
此后,我国的CFR实际上一直几乎完全等同于IFR,加上患者都得到了最为精心的治疗,疫情控制后我国的CFR几乎一直维持在零水平。
由此可见,CFR绝对不是一种疾病的固有特征性常数。
除了诊断率的影响,CFR还会受特定背景、特定时间、特定人群等多重因素的影响。
就新冠肺炎来说,不同国家和地区,不同时间疫苗接种情况,医疗资源可及性,以及人口结构(尤其是年龄结构)等,都极大地影响着CFR的变化。
因此,一个国家的CFR不能代表其他国家,甚至经济和医疗资源水平接近国家的CFR,更不能代表社会经济和医疗资源差异巨大的其他国家的CFR。
比如,新加坡的新冠CFR就一直维持在极低的水平。
最大原因有两个,一个是新加坡的新冠核酸检测率一直很高,目前已经达到每百万人口近40万次,因此,其诊断率一直很高,CFR一直与IFR高度接近,自然会低一些;另一个原因是,新加坡是世界上最为“精致”的城市国家,也是人均医疗资源最为丰富的国家,得到良好治疗,新冠肺炎病死率自然要低得多——这一点并不难做到,只要医疗资源足够丰富——比如,最初的疫情后,我国的新冠肺炎动态CFR甚至一直维持在极度接近零的水平,是世界上CFR最低的国家。
新冠肺炎死亡风险仍然非常高
张文宏用英国新冠肺炎的CFR,还是引用了一个来源成疑的CFR来证明这种疾病的致死风险已经低于流感,是闹了一个巨大的乌龙——实际上,就是英国当前的新冠肺炎CFR仍高于季节性流感CFR(0.1%)。
张文宏所引用的第二个数据,即“统计的上海近六个月收治的例病例中,大多数是海外输入性病例,94%打过疫苗。这个病人中,重症的只有0.1%,危重症(需要插管)和死亡的一例也没有”所描述的上海6个月来输入性病例重症率只有0.1%,为重症率和病死率都是零,更没有任何说服力。
因为,这些病例都不是临床诊断病例,而是筛检出的早期感染者,并全部接受了精心的医疗监测和治疗,属于一种特殊人群的IFR,而不是一般人群的CFR。
他引用这个数据来证明新冠肺炎“重症率与死亡率真的低于流感了”,则又是一个不讲理。
请注意,他这里还混淆了病死率与死亡率。
问题是,他混用这两个术语的地方不止这一处。
他引用香港“根据死亡率分析,接种一剂或未打针人士的整体死亡率是2.03%,相较接种两针人士的0.09%,有23倍的差别”,同样是给病死率戴上了死亡率的帽子。
而引用英国没有来源数据时,却又使用了“病死率”的概念——此前他也多次混用这两个术语。